福妹與小規

印象中福妹第一次見到福爺爺和福奶奶時，
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歡迎。
奶奶是個怕狗的人，
見到小狗來到家裡，
避之惟恐不及。
相對地，爺爺的態度就比較耐人尋味。
我彷彿記得爺爺是在我硬塞給他的情況下，
坐在沙發上抱了福妹一會兒，
然後不是很大聲的說了句不錯很乖之類的話。
因為那陣子爺爺的身體明顯地大不如前，
而奶奶的血壓一直控制不好，
所以福媽我幾乎是三天兩頭就得往娘家跑，
去的時候當然就帶著才兩個多月大的福妹在身邊。
有的時候我臨時得出門辦事，
只好把福妹擱在爺爺家，
於是有一段時間，
福妹在爺爺家的大小便，
也只能由身體已經不是很好的爺爺來清理。

我真的不太清楚福妹和爺爺是從何時起建立了濃厚的感情。
有一回福爸和我帶著福妹，
千里迢迢騎著個摩托車，
從內湖殺到安和路那家M.U.寵物精品專賣店，
幫福妹買了條貴的要命的紅色皮製項圈。
高高興興敗完家後，
我們載著戴著名牌項圈的福妹，
又騎著個摩托車去爺爺家。
我只記得福妹一進爺爺家門後，
頭也不回地就跑進爺爺房間，
迅速地跳上爺爺的床，
然後對著正在床上休息的爺爺，
小腦袋一直搖一直搖。
爺爺搞不清楚狀況，
一直對福妹說好乖好乖，
可是福妹還是賴在爺爺床上拼命地搖頭晃腦。
等我進到爺爺房間看到這景象，
我就對爺爺說福妹換了新項圈，
可能是要給你看要你稱讚稱讚。
於是爺爺就從床上坐起來對福妹說：
「新項圈吶，爺爺看看。
啊，好漂亮，像個女孩子！」
然後福妹的頭也不搖了，
就很高興地跳下床。
那一刻我突然體會到爺爺和福妹間那份濃厚的感情，
或許對福妹而言，
爺爺是她最迫不及待也是最能和她分享心中驕傲和喜悅的人。

福妹來到家裡半年以後，
爺爺家附近三四百公尺左右突然開了一間寵物店。
那時候爺爺的腳已經不太能久站及久走，
短短的三四百公尺來回，
他可能得走上半個多鐘頭。
但是他還是常常瞞著我們，
拄著拐杖要奶奶陪他去買狗吃的零嘴。
寵物店賣的狗零嘴一包動輒都要上百塊，
爺爺常常一去就買了好幾包回來。
對於一個平常總是省吃儉用，
一件破汗衫可以穿上十幾年的退伍老兵而言，
這樣大方的出手，
若不是因為愛的緣故，
怎能捨得。
那間寵物店後來開了一年多左右就莫名其妙地關了，
而差不多也是在那個時候，
爺爺的身體已不容他獨自外出購物了。

福爺爺在世的最後一年裡，
福妹幾乎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娛樂。
每次只要我們帶福妹去爺爺家，
爺爺即使再怎麼不舒服，
也一定會想辦法起來，
找點零食給福妹吃，
然後他們爺倆再一塊上床睡覺。
去年六月間，
爺爺因為被檢查出有肺結核，
被依法定傳染病的規定強制隔離十四天。
那十幾天裡雖然有看護汪先生二十四小時陪著爺爺，
我們家屬也可以隔著玻璃或透過對講機，
在負壓病房外和爺爺揮揮手講講話，
但爺爺心裡掛念的，
始終是他的小孫女福妹。
於是我用電腦印了十幾張福妹的照片，
連同家中那只繪著和福妹極像的臘腸狗肖像的瓷盤，
一起送去醫院給爺爺。
我幫爺爺辦出院手續的時候，
看護汪先生告訴我說爺爺一直都把福妹的照片放在床頭，
每天總要拿起來看個好幾遍好幾個鐘頭，
有時甚至要看到睡著為止。
爺爺出院那天，
我們帶著福妹去接爺爺，
當爺爺一上車，
福妹馬上撲到爺爺身上，
又舔又叫又尿的。
如果我沒記錯，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眼見福妹興奮亂灑尿卻沒制止和生氣的，
因為我知道爺爺對福妹的思念有多深，
而福妹未嘗不是如此。